猴子小说网提供好儿女花最新章节无错未删节版
猴子小说网
猴子小说网 校园小说 网游小说 武侠小说 推理小说 总裁小说 都市小说 竞技小说 重生小说 军事小说 综合其它 科幻小说 历史小说
小说排行榜 短篇文学 架空小说 玄幻小说 耽美小说 同人小说 官场小说 仙侠小说 穿越小说 灵异小说 乡村小说 经典名著 言情小说
免费的小说 慾火高升 女友纪实 恋颜美慾 肥熟岳母 痴汉客运 催眠老师 蚀骨销魂 夏日浪漫 小街舂色 爱的经历 热门小说 完结小说
猴子小说网 > 综合其它 > 好儿女花  作者:虹影 书号:39237  时间:2017/9/5  字数:7958 
上一章   第一章    下一章 ( → )
1

  谁见过流泪的曼陀罗?没见过没关系,只要见过我。母亲说我前世在爪哇国逛时学会了梵语,母亲说我也正也,是良药也是毒剂。母亲还对我说过,六妹你这辈子既来到我身边,就不必浑身长着那野蛮国度犀利的尖刺,面对令你恐惧的世界,若一旦失去我,就索怀携利刃吧。

  温柔而暴烈,是女子远行之必要。

  我偏爱曼陀罗,更酷爱猩红色。早上9点10分鼓声阵阵,没一会唢呐加入,烈异常。我开窗帘,花神踩着高跷经过,朝我低眉注视,头上的曼陀罗花瓣纷纷坠落。他离开后,我脑门心滚烫,回望梳妆台圆镜,头发冒烟似的竖起,我一惊,是梦魇或现实?

  这时,母亲的声音响起,可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我能感觉,她的声音在我身后方向,好像她站在一个院子门口向我招手。

  跟从前一样,母亲向我招手。我走过去,她牵着我的手去吊唁同街的祖婆。我们下了一大坡石阶,到了祖婆家。祖婆的尸体盖了一层白布停在一个木板上,就在门前,周围挂了好些挽幛,像单一样,围了好些人。石妈分开人群,对着停着的尸体扑通跪下,大哭起来。她全身都因悲伤而抖动,边哭边伸出手去揭开白布,摸着祖婆的脸和头发,声音嘶哑,一唱三咏:“祖婆婆你好好走西南,不要劳心劳肠,谅我过错我道个不是。有钱人来,杀杀鸭慌张忙不停,小辈子我一省一寸布,够祖婆婆整年薄衫薄,小辈子我一餐省三碗饭,造祖婆婆下一生福。”

  周围的人不无动容,祖婆的亲人尤其感动,两家为芝麻小事结怨,好些年不往来,石妈襟大,有伟丈夫气概,倒来追念。

  母亲一直阴沉着脸。回家路上我叫她,她不理,像是专门对我有气。临睡前我听见母亲在和父亲嘀咕:“石妈的手摸了煤油,摸了祖婆的脸,她下辈子无法投胎成人,只能待在间。石妈看似亲切,却狠过了阎王刀!”

  父亲说:“祖婆生前对石妈处处为难。”

  母亲叹了一口气。

  那时,我快满4岁了,也许过了4岁。早就忘了,但在这个上午清晰地想起,尤其是那蒙着白布的尸体,宛如重见,肯定是一个不好的征兆,可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这是母亲向我传递的信息。

  2

  母亲躺在上,呼吸困难,说不出话来。她被死神追赶,正在去地府的途中。五嫂第一个发现母亲不对劲,敲了好几次门,也没应,本以为母亲还在睡觉。吃过早饭,五嫂叫母亲不应,进屋一看,母亲脸色铁青,嘴发紫,看着墙上的钟:时针指到9,分针指到10,时间似乎永远停在这一刻上面。五嫂给她喂水,她不入,还是看着那钟。

  这个上午,小姐姐从重庆城中心的江对岸坐渡船过来。下跳板时她的手机响了,她一听,就加快脚步,按灭手机,朝山上的那幢白房子跑起来。实在不过气,才停下来歇一下,继续狂奔石坡、六号院子内的楼梯,到五层,推开房门,直奔卧室,大声叫妈。

  母亲对此没反应。二姐不吝惜钱,乘了出租车赶到。发现母亲只有出气没有气,她坐在边,抓住母亲的右手,掐虎口,母亲似乎睁了一下眼。二姐又拿起母亲的左手,掐虎口。小姐姐先拨大姐的电话,大姐不在家,猜她在朋友家,又拨过去。找到她。大姐当即哭起来,说:“我来,我马上来。”小姐姐帮着二姐五嫂救母亲,问母亲:“要不要两个儿回来?”母亲还是说不出话,她盯着小姐姐不转眼。小姐姐说:“要,就眨眨眼睛。”母亲眨了眼睛。小姐姐又拨电话,五哥说马上回。三哥支支吾吾,不相信母亲病危,说妈不是一直就病怏怏的,你们先看着,真不好,就送医院吧!我回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小姐姐急了,把话扔过去:“你马上回来,否则从今往后我不认你这个当哥儿的。”三哥说,这就去跟老板请假,看请不请得了,帮私人老板打工,不容易。小姐姐挂了电话。

  回头看母亲嘴张着,像要说话。“要六妹回来?”小姐姐问母亲。母亲手紧紧抓住二姐,竟然摇了头。小姐姐说:“她不在国外,就在国内,我来通知她马上回来。”母亲的眼皮眨了眨。窗外山坡顶上中学,学生的朗读声传来。卷烟厂烟囱冲出的废气轰隆隆响,一行秋雁往雾蒙蒙的江上飞,长江因三峡工程加宽,轮船增多,行驶缓慢,鸣叫却热闹多了。桌上有本台历,撕掉大半,剩下小叠,最上面一页缺了一小角,像是上次撕时不小心所致,时间是2006年10月25,星期三。

  3

  从上午到中午,老有电话,我接了几个,大都是杂志社和出版社约稿,其中一个电话是小姐姐的:“大姐打麻将,对,她肯定在!快找她来接电话!”话筒里嘈嘈一片,我喂喂几声,对方没有反应,就生气地把电话搁了。叫人打麻将,从重庆拔到京城,真是疯狂。我有严重的自闭症,与人交往,会退避三舍。失眠渐严重,有时喝酒倒有用,喝到微醉时能入睡。昨夜喝了半瓶葡萄酒,却睡不安稳,头还痛。肚子有些饿了,我便起做了面条吃。电话又响起来。我不想接,谁真正有事,就会留言。我在书房,打开电脑上网。每隔一段时间电话就响起,吵得人心发慌。我走过去接,电话铃断了。留言信号亮着,按键一听,又是小姐姐的声音:“六妹哪,你在吗?你手机也关掉,快点给我回电话!妈妈出事了!”

  我倒口凉气,天哪,难怪我上午额头奇烫,还听到母亲的声音。我赶紧拨号码,电话通了,小姐姐在母亲的卧室,还有二姐三哥。他们让我和躺在上的母亲说话,母亲说不出话来,不过眼睛动了动。他们不敢送医院,也不敢叫医生来抢救,因为母亲听到“医生”两字,头直摇,不同意。

  我想哭,鼻子酸酸的,窗外灰白如昔,像茫茫大海一片。小姐姐说这之前给我打过电话。我说“我听到你的声音,叫大姐打麻将。”她解释那是急坏了,一手用座机一手用手机,弄错号码。“好了,我马上订机票。”我瞄了一眼手表,四点一刻。

  给订票公司朋友去电话,赶到机场需要40分钟,办登机手续得提早半个小时,一算时间,最快最合适的航班到重庆是国航晚上7点10分,要了电子票。与朋友说好,朋友先垫上票钱,回北京马上还。边抓几件衣服,进背包,边给小区保安打电话要出租车。

  我关门下电梯,出租车已等在大门。我打开车门,弯钻进坐好,系好安全带。对司机说“快赶去机场,我多加钱!”车子朝机场飞速行驶,我脑子一片空白看着前方,出租停在国内航线。付了钱,我急急去办理登机手续,还好,只有十来人在排队,我跟着队列走。

  “有行李吗?”服务小姐问。我摇摇头。拿了登机牌,道了谢,就去看安检口在什么位置。安检口好多人,我排在长队列中,突然右手臂被一个黑衣男子一把抓住,吓得我不知所措。他指着远处地上,一脸横。我什么也看不见。他一把将我拉出队列,大声说:“你的东西!”我跑过去,地上有一纸片,弯拾了起来,竟然是我的登机牌。我吓得大一口气,对自己说,镇静!必须镇静!

  安检后,找到登机口。旅客开始登机。我掏出手机,给小姐姐打过去。她正和二姐一人拉着母亲的一只手,母亲的眼睛费力地睁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茫然无助,嘴发青,口的气直往下坠。母亲双手掐着二姐和小姐姐的手,竭力在挣扎,异常难受。她们顾不上痛,直叫妈妈,二姐一只手给母亲喂水,母亲摇头。

  “六妹,妈在等你呀,你到哪里了?买到机票了吧?!”小姐姐在电话那端焦急地叫道。我让她把电话放在母亲的耳旁,我说:“妈妈,我正在上飞机,你等着我。”电话那边夹有小姐姐的哭泣声,小姐姐的声音:“妈,你听到了,你不要走,坚持呀。”我大叫了起来:“妈妈,千万等着我!就等我两个半小时,我就到了你身边!”空中小姐在看着我,周边的旅客看着我。我全然不顾,继续说“妈妈呀,你一定要等着我!”机舱很空,飞机开始滑动,空中小姐要我就空位坐下,系好安全带。我一边坐,一边叫:“妈妈等着我,一定要等着我呀!”飞机腾空而起,向1000英尺的高度爬去,穿越云层,我双眼透,感觉母亲顺着机舱过道向我一步步走来。

  我赶快用力地擦眼睛:母亲走近了,停在我身边,用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我,伸出手来,摸了摸我的脸。我伸出手想抱住她,她也想抱住我,可是在我与她拥抱之际,感觉有一股力量把我们分开,她痛苦地往后退,渐渐退出我的视线。

  “妈妈呀,你不要走!”我大叫“我不要你走!”“女士,请安静。”空姐冷冷地说。她一手端托盘,一手用夹子,依座位顺序发给乘客热巾。

  梅惠子远走美国,常常杳无音讯,却在家乡神秘地出现了。飞机晚了10分钟到达,一到出口,我就看见梅惠子在招手,晚上10点半了,接客的人不多。她穿了一件随便的衣,接过我简单的旅行背包,引着我朝停车场走去。她大我4岁,看上去和我一般年龄。

  梅惠子举起车钥匙,按了一下,一辆轿车闪了信号。我们各自打开车门,坐进去。梅惠子往后座搁上背包,发动车后,驶到停车场交费处。栅栏启开了,车子朝黑夜加速前进。“惠子,恐怕我妈妈已提早走了。”这是我说的第一句话。梅惠子伸过手来,握了握我的手臂“我开飞车赶。”她踩大油门,车子飞一般行驶。在北京机场我取出手机,拨了里面的旧号码。梅惠子接了电话,我对她说明情况,她说:“别难过,我在江北机场等你。”

  朋友有两种,一种朋友需要经常见,否则话都难接上,感情更淡漠;另一种朋友不必天天联系,三五载二十年甚至更长,彼此音容模糊,可一朝晤面,宛若朝夕相处。

  江北机场到南岸七公里半路程,路灯昏暗,高速公路上只有几辆车在前或在后,路面清静得很不真实,偶尔,山峦映入江水,灯光也多起来,闪闪烁烁。车子过加宽长江大桥,入南滨路,没一会儿就看见老家旁的卷烟厂。朝前开了不到10分钟,我就叫停车。下车后,我和梅惠子摸黑在陡峭的坡上小心地走。

  这一带全是贫民窟,没有路灯,虽不是一片漆黑,却只能瞧个糊里糊涂。臭水沟着脏水,烂房拆了差不多,碎瓦垃圾堆成小山丘,臭气熏天,盖住原来的石块砌的小路,杂草飞长,老鼠贼着眼窜来窜去,不时弄出动静。

  得用手捂着鼻子,才能忍受那臭气。我和梅惠子好不容易爬上来,面前又是一大坡石阶。着气爬上去,绕过黑糊糊的小破屋,我看见六号院子院门外白炽灯泡高照,搭了棚,口大叫:“天哪,我晚也!”

  我飞快地朝院子大门走去。院内空坝里十来人坐着,一口灵柩已在白花之中,母亲的大黑白照片镶上镜框,绕上黑纱,挂在墙上,正注视着我。我呆住了。院门两侧猛然闪出两个黑衣人,各拿一大串鞭炮,噼噼啪啪炸响,纸花四溅,震耳聋。

  4

  三哥厉声说:“还不快些给妈跪下。”

  我赶紧跪下,后面有人递我一束香。“叩头呀,快叩!”

  我连连叩头,身后是大姐的声音:“啷个香举在左手,换右手!”

  烧完了,我又要了六炷香,分成两束,我轻轻地对母亲说,这束香为谁而烧,这第二束香又为谁烧,那声音只有我一个人听得见。

  “哎呀,烧这些多?”身后有个嗓门疑惑地说。我回转了身,家里五服内亲戚差不多都来了,甚至八辈子够不着边的人也来了,他们坐在桌前嗑瓜子喝茶。我认不出谁是谁,但张张脸

  梅惠子站在左边一张桌子前,弯下身填单子,掏出一叠大团结来给三哥。三哥将单子递到身后的人。不到两分钟,以梅惠子的名字献给母亲的花圈抬了过来。临时成立的治丧小组,由专门办丧事的大肚猫、三哥五哥组成。姐姐们担心嫂子们多言,表示不参加这小组,听从家里男子汉们的吩咐。三哥说大肚猫是一条龙服务:搭灵棚、租花圈、请乐队请歌星、送葬开路。母亲还没落气,住在中学街的大肚猫闻讯而来,跑上跑下张罗,等着母亲闭眼走人。两个姐姐握着母亲的手,呼吸困难。大肚猫坚持要把母亲移到外屋,放在一张竹板上,他担心母亲会死在卧室上,若那样,对后人不利。这个忌讳,绝对不能打破。

  母亲被抬到了竹板上,他要换寿衣寿鞋,还要姐姐们给母亲用清水擦身。

  这么一折腾,母亲不难为大家,一口气上不来,干脆遂了大肚猫的愿。大肚猫每天都辛苦地等着送人到间去,送的人多,袋里的银子才哗哗响。他和手下两个伙计帮着三哥布置灵棚设牌位,在牌位前放倒头饭,用一个装着小米饭的土碗,上面一双竹筷。吩咐三哥每天早中晚饭前三次到土地庙送浆水。那浆水用生水、面粉、小米混合而成。在弹子石江边就有一个土地庙。本来浆水、扎纸车纸马费时,但是大肚猫有现成的,就省事了,他还备有黑面烙制打狗饼、打狗。母亲行西天路途遥远,必有恶狗拦路,一旦遇恶狗,用子打,同时扔出打狗饼喂狗,可以身。

  最后他要三哥站在板凳上,手举扁担,面朝西高呼:“妈妈,上西方大路朝佛!”连喊四次。五哥烧纸车纸马,送母亲归西。

  这才让三哥五哥在冰棺里铺香表垫褥,让二姐小姐姐们用棉絮蘸酒为母亲擦脸净面,之后入棺。在母亲身旁放香表、草木灰和母亲生前供拜的观音瓷像,盖棺后铺上黄丝绒布,摆上花。

  大肚猫看上去五十开外,头顶白,脖颈略有些细长,肚子超大,虽是眯细眼,不过五官倒也配得恰如其分,显得忠厚。他看到我,体贴地说:“是六妹吧,要不要看你妈妈?”我点头。

  大肚猫走到灵柩前,先移去花束,再去黄丝绒布。我在他身后,心跳急速。他揭开冰棺的盖,我看到母亲:她的脸紧绷,嘴也一样,不过样子安详。母亲瘦了几轮,脸小小的,戴着黑帽,像个道姑,身子也异常瘦小,胳膊和腿全是骨头,感觉整个身体缩短。脚上一双黑布白边鞋,却是38码。她的手布满了老年斑,手指多节和青筋突出。我去拉她的手,大肚猫比我快,把我的手抓住。“六妹,不要。”

  我甩掉他的手,一把握住母亲格外冰冷的手。“妈,妈妈,你怎么就走了?不等我。我在机场要你等我,可是你没有。妈妈,我来迟了,晚了,我好恨自己呀!”我忍住直往外奔涌的泪水,声音呜咽地说:“妈妈呀,我叫不应你了,妈妈呀,我从此就是一个没娘的人,妈妈说过,没娘的人,是天底下最最可怜的人!现在我就是这样一个人了,妈妈呀,你为什么要离开我!”眼前金花直冒,站不住,我什么也看不见,浑身发软往下滑去。

  梅惠子赶快把我扶住。

  5

  坐下后,我发现姐姐哥哥的脸色和气多了,五哥端了一杯茶水给我。

  二姐告诉我,母亲听到我的声音,落下最后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你一说上了飞机,她的手就不再狠狠地掐着我。”

  算来,我晚了整整两个半小时,没能给母亲送终。妈妈,这是我的错。你早就告诫我:“亲人离别时,千万不要哭,否则,死时就不能再见。”每每与你离别,我都未忍住,也从未信你的话。

  如今你的话果然灵验。

  这阵子家里人围着桌子在说母亲今天离去的情景,母亲死得不痛苦,她眼睛闭得严,嘴也合得上,脸也未变形,手脚都不软,是好兆头,对后人好;说母亲对儿子亲,两个儿子都到跟前了,有儿子送终,是好福气;说母亲啥话也不愿留下,连一个手势也没暗示,就是对生前的一切满意,没遗憾;说母亲尽给后人留想头,不让后人累;有的老年人,落下个半身不遂、植物人或癌症什么怪疾的,折磨后人三五年甚至十余载的,淘尽后人所有的家当,耗掉后人的精力,还天天怨声连天。母亲不这样,乖巧地拍拍股上的灰尘,潇洒地走了。

  他们的说话声没完没了,像一群苍蝇在耳旁嗡嗡叫。

  “二姐讲得没错,六妹一说来,感觉妈口的气就朝下落。”小姐姐声音有点嘶哑。“妈该望着她来,可啷个不再跟阎王爷争时间?有点搞不清楚。还有一件事,也怪糟糟的。”

  “啥子事?”大姐好奇地问。

  小姐姐说:“妈自己早几年就选好遗像的底片,放成20寸大,加黑框。好像嫌我们这些儿女做不好这种事。是啊,我们做事,哪有半分能干劲赶得上妈呢。可是,她做啥子要准备自己的后事?”

  “妈妈从来都爱美,她自个儿选照片,自个儿满意。”我想也未想就说。

  母亲的遗像,齐耳短发,一件最普通的灰色外套,里面一件白衬衣,纽扣系得规规矩矩。看上去四十岁上下,眉眼秀丽,嘴角微笑意,眼睛亮堂,整个人平和,却有一种不认命的执拗,甚至带点反抗的意味。

  算起来,那是她在船厂做抬工和烧锅炉的时候。

  “才不是呢。哼,刚才你们说六妹说要来,妈就安静了。这里就有问题。说白了,六妹你听着,不要不高兴,妈根本不想你送终。”大姐毫不客气地看着我,以一副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因为你根本就是不属于这个家里的人。”

  “妈妈不会嫌弃我,我当然是这家里人。”

  我虽是这么回答大姐,在心里却觉得委屈。母亲为何不等我,让我与她告别才离去?被大姐击中要害,我灰心丧气。在飞机里见到母亲,是由于我太焦急想见她,心神儿集中,像道光,神速抵达重庆。那时母亲在去黄泉路上,上帝怜悯我,让我最后一次看到母亲。

  棺材里母亲的模样,反复出现在我眼前。不错,她是安详的,但她骨瘦如柴,一口假牙,配得有些不整齐,使嘴合得不够紧。整张脸安详得过分,安详得无条件,让人忐忑不安。先前我只是注意到她死的样子,并未多想。她躺在那冰棺里,可怜巴巴的样子,我脑子里转来转去,怎么抹也抹不掉,总停在这问题上面:

  母亲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母亲为何要事先准备好遗像,她带着底片去相馆的路上,是什么样的心境?她死前经过了什么事?

  我这么想时,心里就难过。

  那个长得慈眉善眼的大肚猫,他该让我看到活灵活现的母亲。他急什么?人死是有个时辰的,一生都艰难地挨过来,千急万急,就差那么一两个小时吗?母亲不要死,不能死。我在世上本孤单,母亲死了,我在世上就更孤单!我在世上本无依靠,母亲死了,我在世上就更无依靠!是呀,母亲死了,没有了她,天地粉碎,我还能幸免?

  大姐隔着桌子坐在对面,她伸过手来,拉拉我的胳膊:“六妹,你莫自以为是。我在他们眼里都不属于这个家,你看我住得最近,他们也不及时通知我。我赶到时妈刚落气,大肚猫正在放‘开头炮’,向周遭报丧。这是个阴谋!”她哭了起来,转过身去,对着棺材“妈妈呀,你都看见了,他们欺负你最喜欢的大姑娘。哪是一家子人啊!只有我最爱妈,可是妈就是看不到了。”

  “大姐,你说清楚。我是先找你找不到。”小姐姐还想说什么,被二姐用眼神止住。“当面是神,背面是鬼。”大姐拿出手绢抹眼泪。我突然想到母亲的鞋子来,便对二姐说:“妈妈的鞋子该是37码。”

  “你认为我们给她穿大鞋了,是不是?穿小鞋是错,穿大鞋是大错。告诉你,六妹儿,不懂就不要装懂。不要怪我们当姐姐的。过世的人,就该穿大鞋,否则到间,迈不开步不开身。你以为你是一个作家,大作家,啥都懂,告诉你,单凭这点不懂,你还得跟姐姐多点人生学费。”二姐眼里对我充满不屑。

  这种时候,我能争辩什么?不能。小时是,长大成人了依然是,尤其是在母亲的棺材边上,不想有一丝儿姐妹不和之气,我当没听见。

  梅惠子和幺舅在聊什么,我朝他们走过去。  Www.HOuzIXs.COM 
上一章   好儿女花   下一章 ( → )
《好儿女花》是虹影的最新小说,猴子小说网提供好儿女花最新章节无错未删节版,猴子小说网第一时间为书友提供好儿女花最新章节,尽力最快速更新好儿女花的最新章节,用心做最好的小说无偿网。